雋錦╭★

Dear Diary：

你知道嗎？一件注定該面對的事，即使隔著千巖萬壑、困難重重，也會不計代價來到我的面前；也許一瞬間，又會不計代價的消逝無蹤。你相信嗎？我想我是相信的，可同時我也對此嗤之以鼻。在我第一次昏倒在回家的路上，被送到醫院之後，我才知道，原來……

從那時候起，我就常常問自己：如果有一天，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有多少人，會為了我而傷心？要過多久，他們才會將我忘記？

如果……

他們一點也不在意，那還算不算真正的友誼？

他應該早就注意到了吧！最近我一直躲著他，面對他的關心，表面的堅強，敵不過內心的脆弱。好幾次我都想告訴他，卻說不出口。

同樣是同班同學，會不會……我根本沒停留在她的記憶裡？

我好希望她能記住我，即使是在心中灰暗的角落……

就快要聖誕節了，在１３天吧，時間應該也快到了吧！

今年，我還能許什麼願望？

　　　　　　　　　　　　　　　　　　　　　　　１２月１２日　　

【Ｃ１】

「嘿！你又在發呆了？！」他從背後拍了一下我的肩，在我旁邊的位置坐下，「該換位置了！老是這樣發呆也不是辦法。」我這時才猛地驚覺他搬著一大堆書。

我疾疾的掃了一眼教室的座位，找到籤上註明的位置，然後開始整理散亂的桌面、收拾東西。忽然一本筆記從我旁邊遞了上來，「喏！剛才你一定又沒專心聽課了！拿去吧。」他的表情透著些許無奈。

搬好位置，我翻著剛才上課的筆記，一邊提筆慢慢抄進課本，一邊咀嚼著他的絃外之音。

一直在發呆，我？有嗎？

我從袋子裡取出一片黑巧克力，用舌尖細細品味著其中的苦澀。

無意間，整齊的筆記本角落，一抹淡淡、模糊的鉛筆自己映入我的眼裡。

現在，我期待再見到妳。

我刻意將字跡擦得更淡一點、更模糊一些。我不希望他發現我注意到那行字。每個人，都會有一兩個無法說出口的秘密，而當中更夾雜著許多複雜微妙的情感，或許更多……是恐懼。

害怕別人、也害怕自己，受到強烈的打擊；選擇將他埋藏在心裡某個角落，希望能慢慢的淡忘它；如果可以，就盡量的逃避，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去面對它，想盡辦法不讓自己有機會受到任何的傷害，最好也不要有任何人因為知情而被傷害。

「也分我一些吧！」他走來。

我從袋子裡摸索出另一塊包裝精美的榛果巧克力遞給他。

「這種黑巧克力不行嗎？」他問。

笑著，我搖搖手，拒絕了他的要求。不是我小氣。就好像你隱藏在心裡的那一份期望一直支撐著你一樣，那一塊塊的黑巧克力……

是我現在唯一的精神依靠。

【Ｃ２】

「你沒事吧？！看你老是含著黑巧克力發呆。」我前方的女孩轉過頭來看著我。

「沒事！」我笑著回應她，眼底閃過一道無法察覺的驚異。

錯覺吧？我用力的擰了一下大腿，但疼痛的感覺很快就推翻了我的假設。

就像被陽光包圍一般，她竟如此燦爛。

「有事的話，要說喔！悶在心裡對身體不好。」她朝我一笑，又轉身回去。

我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拉回桌面，滿腦子都是她剛才那副擔憂的神色。被識破了嗎？

不可能，我應該掩飾的很好才對。

就算是身為最好的朋友跟同學兼鄰居的他都說，如果我沒有說出來，他甚至一點端倪也看不出來……

還是說，我在不知不覺間，開始數著那一天到來？

我冷冷地自嘲著，甩開那一點荒謬不實際的想法，我根本一點都不想在意。

每當她擔心的回過頭來看我，心裡就像有一條無聲的弦被輕輕地撥弄著，靜止的心湖泛起了漣漪陣陣。為什麼？

雖然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但是，卻那麼的陌生……

我賭氣的對日記問了一遍又一遍，望著窗外想了不下十遍，對自己更是吼了千遍萬遍，卻沒有人給我任何貼近真實想法的合理解釋。紙上亂七八糟的字跡和圖繪正好反映著我此刻複雜的心情。

想來卻覺得本該如此，每個人都該有個發洩的出口，哪怕是一條水都不一定流得通的裂隙。

我也是人，我也是……跟大家一樣，只是的平凡的人。

摻雜酸苦的異樣溫柔又襲上我心頭。

我想知道問題的解答，所以我開始主動和她攀談。

就好像普照的陽光，她每每都笑得如此燦爛、如此美好。受到她的感染，漸漸地，我開始試著敞開心胸，放鬆心情。

我看到光芒在她周身越發耀眼奪目。

我想我得到了我的解答；游移在心中的不確定也在同時不斷的擴大。

她說，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很奇妙，縱然只有擦身而過，也能造成生命極大的撼動。起初，我不懂；她讓我了解，什麼是生命的邂逅。

和她在一起聊天，談笑風生，這就是邂逅，也是我想珍藏的……

溫柔。

【Ｃ３】

「你怎麼了？」他倚在牆上苦笑地看著我，「怎麼一臉淚水？」

有嗎？我伸手摸了摸臉頰。溫熱的液體沿著手指慢慢拂過手臂，一滴滴的落在桌面。

果真是淚水，它們絲毫沒有止住的意思，像鎖不緊的水龍頭般不斷的流出來。我透過模糊的視線盯著桌子又發起呆。

「想不到你這麼感性！除了這部影片，你的性格倒是個令人意外的收穫！」他半帶嘲弄的笑出聲。

「別捉弄他了！」班長遞上一條手帕，微笑著對我說：「快把眼淚擦乾了吧！」

聽他的話，我的樣子似乎非常的糟糕。

同學們投票再班上播放了一部電影，是一個有關於一個女孩不能談戀愛的故事。很多同學看得都哭了，我也不例外。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似乎，是因為上天有意令我堅強面對接下來的人生，才藉由同學們啟發這次機會嗎？

「你還是去洗把臉好了。」他無奈的直搖頭。

雙眼哭得全都紅腫了，淚水依然不聽使喚的從眼框流出。不是我感性，而是心靈某個被遺忘的角落被電影傳達的影像隱隱牽動著；不是情節感傷帶出我的眼淚，而是內心的煎熬令我感同身受。

全班都知道我哭了，哭得淅瀝嘩啦。

但是我不打算多說些什麼，就這樣就好。

洗完臉，當我確定淚水已從我眼裡完全蒸發後，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看著他。

「你最近真的很奇怪。」他臉色非常凝重，「遙，別苦了自己。」

我故作疑惑的望著他。我知道他總是一個人默默承受痛苦，只要有煩惱，他必定會躲在角落裡生著悶氣。

我沒有回答，僅僅用一個釋然微笑帶過；而他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

對不起，我的樣子，令你感到痛苦。

我們都不是聖人，都需要一個犯錯的機會，也需要一個宣洩情緒的口子；而現在，靜默是最適當的方法。

謝謝你，如此體諒我。

我的好朋友……

【Ｃ４】

操場的陽光非常耀眼，換句話說，就是毒辣。但是擋不住一心向陽的學生，雖然熾熱，依然願意在陽光下洋溢青春，揮灑汗水。

「各位同學，如果沒有其他問題，今天就自由活動。」老師站在前面大聲說著，忽然轉了語氣，看向我這邊說道：「如果覺得不舒服就多休息。」

我心頭一凜，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吧？！老師之間看樣子已經傳開了；我只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沒有多作什麼回應。

一雙雙疑惑的眼睛齊刷刷地向我這邊望了過來，當中夾雜著不相信還有關心。

「你怎麼了嗎？」幾個同學在老師離開後將我包圍。

「呃……不，沒什麼，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我堆起笑容回應他們。

我在說謊，是個極具殺傷力的謊言；對我、對他們，都一樣……

等到他們全散去之後，我一個人蹲坐在操場邊的樹蔭下，看著球場上的同學們個個有說有笑的打球。

我也想上去，但是我不能；我心裡清楚……

「嘿，遙！你又再發什麼呆？」他突然出現，中斷了我的思緒。

「沒什麼！今天天氣真熱。」我淡淡的笑了笑，只有在他的面前，我才能這般平和，卸除大部分的偽裝。

「在想那件事嗎？」他的語氣透著少有的凝重。

「嗯，」我爽快的回答了他，「跑不掉，不過我想忘了它。」

「你還是少發點呆吧！」他拍了拍我的肩，又往球場的方向走回去。

我知道，但是……

我能嗎？

「你又要請假？」體育課結束之後，我找到了副班長，她顯然對我常請假這件事感到非常不耐，「這次的理由呢？」

「就……還是病假。」我停頓了一下，還是簡單的回答了她。

她順手在點名板上替我記下病假的標記之後，小小聲地抱怨道：「你最近越來越奇怪了，連班上的同學都要不知不覺的畫出界線，有什麼事情要說出來，讓大家替你想想辦法。」

「我會的！」我笑一笑，提了書包走出教室。

【Ｃ５】

忘了是哪天，像平常一樣，我很自然的找她談天。

我很高興能這樣再次和她聊聊。

那一節下課，我向她告白，明確的對她說：「我喜歡妳！」

她愣了一下，然後委婉拒絕了我的心意。她依然這麼燦爛耀眼，而我即將黯淡。但我感到相當欣慰，她沒有因此而開始對我疏遠。

聽過她的說明，我才知道，原來她是他的女朋友，而我始終被他蒙在鼓裡。雖然如此，但我還是很高興；不管是愛情還是麵包，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笑著和其他同學打了招呼，我走進廁所，發現眼淚又不受控制的竄了出來。

這就是悲傷嗎？原來笑著也會流淚。

我努力克制著這沒來由的傷悲，想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這次可沒有電影作為掉眼淚的藉口了。突然，我感到一陣暈眩，胃裡一陣翻攪，像是有人勒緊我的呼吸道。我抓著洗手台，用力地嘔出一大口猩紅色的穢物；眼淚像轉開的水龍頭，強勢的奪框而出，但我明明不想哭的。我趕緊將它沖乾淨。

「你還好吧？怎麼在哭？」進來的是同班同學。

我搖了搖頭，對他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可惜天不從人願，在我要斂起那虛偽的笑容時，又是一陣氣血上湧。比剛才更多、顏色更鮮明。

看著他震驚的樣子，我正在思考著要用什麼方法搪塞過去，嘴巴比思緒更快一步做出反應：「拜託你，別說出…」就在「去」要說出口的時候，我又嘔出一口猩紅色的液體。他驚慌失措的逃走了。

藏不住了嗎？我望著鏡中滿口鮮血、模樣狼狽的自己，自嘲的勾起一個慘然的笑容。還有多久？幾個月，還是幾天？

老師和醫療人員過不久就出現在我面前，我順從的任憑他們擺布，仍然用大大的笑容對著所有人說：「不用擔心我，沒事的。」之後，就沒了意識。

【Ｃ６】獨白

我獨自一人在醫院裡醒來，茫然仰望著潔白的天花板。

父母來過了，他們應該放棄希望了吧？一如我對於這一場人生早已絕望……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就在媽媽知道我的病之後，臉上就在沒了笑容；至於父親，則是不斷在逃避，他不想面對也不想接受我不能陪著他的事實。

肺癆。我記得當時醫生看過診斷書之後是這麼說的。

他的表情……很僵硬，縱使再怎麼診過無數重症病患，他的心仍是不捨的吧？明知道醫生這個職業是專司救人的，而上天卻一次次的將那些本該由他救起的脆弱生命無情的自他手中奪去。

不只是病人無奈而已，當他再次進來為我檢查身體狀況的時候，我沒有遺漏他轉瞬消失的表情。沒錯，他也很無奈，但卻必須堆起柔和溫暖的笑容安撫病患，向他們傳達可以痊癒的希望，直到努力到最後一刻，見到病患不責怪他卻也無息的閉上雙眼之後……

病患的家屬們，始終是無理取鬧的，將不想面對事實的責任全推給了醫院、醫生和護士，卻不瞭解他們一次又一次面對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就這麼消失在他們面前的那種無力為之的痛苦；他們也同樣在掙扎，如果可以，他們也不想讓這最糟糕的事情發生。

醫生，到底是順應天意而存在的，還是逆天而行？既然終有一天要歸於塵土，又何苦拖著久病苦活在人世間？

想著，我笑了，原來人的感情，如同生命，一樣的脆弱禁不起打擊。我打開日記，再次提筆記下我的心情以及剛才的心得，然後閉上眼睛，悄悄地闔上它……

親愛的日記，我把你留給了我的父母，我希望他們能知道我的心情；親愛的朋友們，謝謝你們，帶給我這麼多回憶；親愛的各位，如果我就這麼睡著了，不要叫醒我喔，也許我正在做一個無盡的美夢，直到世界的盡頭……

【Ｃ７】選擇消逝的消極

只是個懂的逃避和裝傻的人。說穿了，我也只是個軟弱的平凡人。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心裡免不了的是無盡的哀嘆和怨懟。

為什麼上天要讓我遭逢如此巨變？為什麼上天要用這許多挺身抵抗的例子讓所有人認為我會堅強？

我怨過，也嘆過。下意識的，我用孤獨來隔絕和大家的相處。我不要有人為我傷心，更不要走到哪都是眾人的同情心充斥其中。我也是人，也要背負無數壓力，所以我拜託老師對大家隱瞞，我想過跟大家一樣的生活。

若無其事的，和大家都一樣，我就滿足了。

「各位同學，遙他…昨天…病逝了…。」他的聲音顫抖著，他無法接受。但是他代替我，向全班說明了一切。

她聽了不禁潸然淚下。昨天……。這個結果，是她害的吧…

很抱歉，在你活著的最後一天，給你增添了一道傷痕。

「希望妳別自責，這是他的選擇。」他看著木然的她，「他曾跟我說：有妳的日子，他過的很開心。」

謝謝妳，讓我提起勇氣；雖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希望能帶走所有關於我的記憶，這樣你們就不會再傷心；很可惜，我不能。所以我選擇迴避。

這個代價……我付的很甘心。